干漆——母亲半辈子无法释怀的中药材

干漆——母亲半辈子无法释怀的中药材

干漆是一种较为冷门的中药,是南方漆树汁液的凝固物,有去劳伤淤血的功效,但漆树有强烈的致敏性,导致很多医家不敢用。

同时,漆树的树脂也是中国传统涂料,又称为“国漆”“大漆”,历史非常悠久。好的漆器可以千年不坏,如今博物馆还能见到秦汉时期出土的漆器,光鲜如新。

本文正是与“漆”有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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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图为湖北省博物馆藏的战国时期漆器)

文 / 蔡小剑

弦以明直道,漆以固交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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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母亲脸上有多处青色的斑点,那是小时候接触了漆树过敏染上的。

母亲年轻时长得貌美,喜欢唱山歌,嗓音婉转,在村里有着众多的追求者,提亲的人络绎不绝。

那还是合作社时期,县里为公社分配了几万根漆树苗,母亲是被派去背树苗的人之一。

县城很远,背着整整走了一天才回到公社,加之天气过于炎热,漆树散发出来的物质充分与人接触,当天晚上就有很多人过敏了。

母亲由于年轻,背的也多,过敏尤为严重,整个脸肿大了一倍,期间溃烂、流脓,抹了很多药,持续了二十多天才痊愈。

因为期间吃了酱油,导致溃烂的位置留下一团青黑色的斑点,皮肤还有一些凹陷。(小知识:受伤的时候尽量不要吃酱油、醋、耗油等颜色深的东西,容易导致黑色素沉积。)

自此母亲算是毁了容,提亲的人少了很多,条件好的也没来提亲了。但从小漂亮的她心高气傲,虽然毁容,剩下的她也看不上,就一直等着,等到了26岁,才与父亲结婚。

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,父亲都在外打工,家里有事母亲无法处理就哭。她非常痛恨漆树,认为是漆树毁了她的人生。

父亲在家的时候也总是争吵,认为父亲没用,认为自己嫁错了,认为自己值得更好的。

经常说:“如果没有去背那趟漆树,我可能已经嫁到城里享福去了,就开个小商店,也不用天天上山干活。”我在一旁安慰她,末了母亲又说:“不过,如果真的嫁到城里,也不会有你们。”

对漆树也产生了一种畏惧,偶然从漆树下路过会过敏,有时候远远看到漆树也会过敏。最离谱的是,有一次去帮姑妈家干活,回来三四天后,听人说当天干活的附近有几棵老漆树,然后又过敏了。

这是一种自我催眠。就像新闻报道的,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小男孩,看到别人淹死,自己由于惊吓,在陆地上死于溺水。

 
(漆树,黑色位置是割大漆留下的)

前些年,母亲由于劳作过度,血脂、血压都高,伴随激烈的腰疼、腹胀、口渴,还有手掌暗红、眼圈黝黑等症状。

当时我也初入医道,按照辨证论治的理念,认为她是内有淤血,按照《金匮要略》原方,为她制作了“大黄蛰虫丸”,其中就有“干漆”一药:

熟大黄、土鳖虫(炒)、水蛭(制)、虻虫(去翅足,炒)、蛴螬(炒)、干漆(煅)、桃仁、苦杏仁(炒)、黄芩、地黄、白芍、甘草。

原文:“五劳虚极羸弱,腹满不能食,食伤、忧伤、饮伤、房室伤、饥伤、劳伤、经络营卫气血伤,内有干血,肌肤甲错,两目黯黑,缓中补虚,大黄蛰虫丸主之。”

土鳖虫、虻虫等药要稍微炒一下,炒出香味。干漆是方子主药,要在锅里多炒,炒到烟全部冒完。药材处理后打成药粉,用炼蜜拌匀搓成丸子,让母亲每日早晚服用。

 
(中药:干漆)

方中干漆起到的是去瘀生新的作用。《神农本草经》上说,这味药“主绝伤”,能破瘀血死血而生新鲜气血。张元素说,干漆能够“消年深坚结之积滞,破日久凝结之瘀血”。

张仲景把此方用在“五劳”上,也就是劳动、运动产生的淤血太多,经脉拥堵,食物的营养物质无法运化到周身,反而导致血液粘稠,脉道瘀堵,人体现出来的就是一种虚证,到最后饭也吃不下的“五劳虚极羸弱”。

劳动产生的淤血要及时清理,身体才会好。

以前有经验的山里人在进山干重体力活前后,会熬一些“穿破石”水喝下去,这样就能够将劳动损失产生的淤血及时化掉,让气血流通更顺畅,不仅不会因为劳动伤身,身体还会更加强壮,但穿破石的效果不如漆油。

云南独龙江地区的少数民族,会用漆树的籽榨油来炒菜,有著名的“漆油鸡”,是干重体力活的时候必吃的一道菜,起到滋补和清理劳动淤血的作用。漆树的脱敏能力可以遗传,他们不会过敏,但外人不能轻易食用。

非劳伤引起的淤血则不太适合用“干漆”。

在《医林误案》一书当中有一个案例,作者诊治过一十八九岁小姑娘,姑娘三月未来月经,小腹慢涨,初诊让其服用三个月“大黄蛰虫丸”,三个月后再次看到,姑娘面黄肌瘦,已经没有人样了,才意识到自己误治,重新开了抵当汤才得以痊愈。

“大黄蛰虫丸”是一个专为劳伤淤血而设的方子,“干血痨者,因劳而瘀,因瘀而痨,变为久病。”其中还有地黄、芍药、甘草等补虚,边清边补,寓补于攻。

母亲服用我自制的“大黄蛰虫丸”两个多月,配合膏药外治,腰不痛了,胃口大开,身体也更加硬朗了起来。

而且最神奇的是,脸上年轻时候留下的斑点变得很淡了,有的隐约已经消失了。

之后我又问过她,还在后悔年轻时候去背漆树吗?

母亲说:“年轻时候很后悔,现在没有了。你爸踏实肯干、顾家,是个很好的人。而且没嫁给你爸,也不会有你们。”

那年冬天,我与父亲在家里做了一些盘子、杯子,准备做成漆器。父亲怕过敏,我买了大漆回来自己涂刷,父母远远躲着,但父亲最终还是没躲过,还是过敏了,身上起了很多红疹子,去打了针才好。

但我和母亲都没事。其实大漆过敏一两次就会脱敏,母亲第一次过敏后就脱敏了,并且把能力遗传给了我,以后的多次过敏都是心理作用。

我想,她那会应该已经彻底释怀了吧。

——全文完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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